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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/9更新:
  
  好啦它落選了直接公佈吧=ˇ=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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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這篇是我上學期期末考完用兩天飆完8000多字用來參加織錦文學獎的小說,很散亂,不夠精緻。
  然後今天突然接到通知說它入選了,星期四要決審會議。
  好啦我會乖乖去聽決審,先開放給好朋友看。



  妳知道嗎?
  當妳離開之後,我好喜歡作夢。
  每天最期望的就是躺回現在嫌太寬敞的雙人床,吞兩顆現代人幾近病態依賴的安眠藥,盼的只為入夢。
  多少次午夜夢迴,多少次天明破曉,浮現眼前的,依是妳那熟悉面容……笑得如一株佇在庭院一角含蓄綻放,唯有接近的人,才能聞到其清雅沁香的蘭花。
  我什麼也不求。
  只願能夠再一晚跪在妳身旁,細心呵護妳嬌弱的花瓣。
  而妳的願望,又是否與我相似呢?
  1.
  宛若宣告灰姑娘即將離去的鐘聲,他只覺眼前那朵笑花逐漸模糊、淡去。她開了口,似乎沒出聲。然而,卻好似有句話語,理應深深印在心上,卻因恍然間的清醒,使那句話逐漸遠去,模糊了蹤跡。
  他睜眼,與夢中極度相似的容貌映入眼簾,他低聲呢喃:「蘭……」
  眼前的女孩眨眨那對清靈的鳳眼,臉上閃過了些許不安:「爸?」
  聽到那聲「爸」,他的身子不自覺、極不自然地震了震。直到眼睛習慣自窗外灑落進來的光芒,才在細細端詳後發現那張臉與記憶中極鮮明的模樣,有些微的不同。
  他起身,緩緩開口:「曉嵐,妳也去準備出門吧。」
  「是……」女孩轉過身,踏著如貓般的步子,小心翼翼的離去。深怕一個過大的動作,都會不小心攪亂這個「家」滿溢的,過於濃郁的寧靜。
  她悄悄帶上門,讓父親擁有屬於自我的空間。而她所沒發現的是,自己嘴上習慣掛上的,像是為了誰而特地露出的,落寞的微笑。
  聽到門關上的聲響,他沒有走進浴室盥洗,反而坐回床上,自另一個冰涼的枕頭下緩緩拉出一只相框。
  「蘭……不在的,為什麼是妳?」
  他雙手一握,分明除了空氣,只有過於飽脹的寂寞,靜靜躺在冰涼手心中。
  2.
  陰鬱的天空,不斷降下雨絲,不大但綿密,緩慢而緊湊。像是人們永遠解不開的愁緒,下在每個人的心底,盤據纏繞,揮之不去……
  一輛銀色的賓士緩緩駛出附有院落的三樓住家。
  是了,他真的似乎坐擁一切。
  他是大家爭相告知、推薦的權威醫師、留美博士。還有一名聰穎過人的女兒,追隨他的腳步,所謂「克紹箕裘」,如眾人期望考上第一志願的醫學院。
  他沒有缺憾嗎?
  他無法忍受別人一再吹捧他的好,刻意忽略那再明顯不過的殘缺。就如同天上的月亮,即便缺了一角,卻還反覆傳頌著她的美。
  他情願大家不要誇獎他操刀的技術,別再恭喜他的女兒順利進入實習階段。他寧可眾人拍拍他的肩,直接提出這顯而易見的問題,陪著他緬懷。
  緬懷。
  手雖轉動方向盤,事實上他的思路依舊停留在那兩字上頭。
  於是他想起了,昨晚夢中的那句話,究竟是說了什麼呢……?
  也因此,他的思緒漸行漸遠,只為了想起一句或許從來不屬於真實的話語。
  他放縱腦中思考自由飄蕩,潛意識認為這開了十幾年的路並不會構成任何阻礙,任由身體反射性的帶領他駛向醫院。
  「叭──」來的既急又過於刺耳的喇叭聲,伴隨著淅瀝雨聲,以及眼前一片黑暗籠罩。直到這時,他的思緒總算如了他曾經的願離去,去到另一個地方。
  3.
  曉嵐回到自己的房間,怔怔地凝望桌上的相框,裡頭擺放的是自己從父親書房相本裡翻出來的一張照片,照片的主角是年輕時候的父母親,背景則是一處綠意盎然的公園。
  那時的父親沒有現在每天籠在臉上的憔悴神情,更少了滿佈的歲月刻痕和頭上叢雜的的白髮。反而顯得神采奕奕,從未看過的燦爛笑容堆了滿臉。
  父親一手摟著母親的肩。這麼看上去,母親很美,靦腆的笑著,臉上的緋紅輕易可見,整個人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脫俗氣質。即使如此,她依然覺得母親很平易近人,比父親要容易接近得多──呀,不能這樣擅自將獨力撫養她長大的父親和從未謀面的母親做比較吶……
  她敲了敲自己的頭,阻止號稱「天才」的腦袋繼續胡思亂想。
  不過,她總覺得每天的生活,活像在夢遊一般。
  即便自己的成績從小到大一路頂尖,學歷羨煞所有人。即便自己的家境的確寬裕,零用錢從來不缺。即便他們說自己如何優秀,父親也依然沒有對她稱讚過任何隻字片語──不,她早已過了哭著要吃糖的年齡,不會再幼稚的渴求了。(自有印象以來,她亦沒有小時候吵著要糖吃的記憶。)
  事實上,她從來不明白活在世界上的意義、信念,或什麼都好──
  她也想過很多,念醫科或許只是純然地因為分數達到標準,或許是想向父親證明自己的存在,又或許是潛意識希望更接近父親的所在……她早就思考了很多可能性,卻仍然找不到答案。
  而且,在那麼多科別裡,偏偏選了復健科,又是為了什麼?
  也罷……這些問題早已困擾她這麼多年,本就不是一時半刻能夠想出答案的。
  於是她換上外出的衣物,準備出門。
  「下雨了呀……」來到一樓,她的目光聚焦在落地窗外的雨點,不斷打在窗上,然後滴落的水花。
  她順手拿起自己的淺藍色摺傘,卻發現父親忘了帶傘出門。
  ……自己實習的醫院和父親執業的醫院是同一間,順道拿去給他吧。
  4.
  一大片的綠色。
  無止盡綿延的綠色。
  正如他的思念蔓延般。
  他發現自己躺在草地上,睜眼,視線順著聳立的參天杉木向上、再向上。似乎看不見天的高度。
  似乎才剛下過雨,些微的潮濕感溢入鼻翼,感受到的卻是沁涼而非寒意。
  四周萬籟無聲,除了偶時的清風拂過葉梢發出的沙沙聲,再也沒有任何聲響。靜得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臟蹦跳聲。
 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,訝異於自己身子的輕盈,再也不是現實中的那般沉重……
  「現實」?
  ……作夢?
  闔上雙眼,他又想起了……她。
  若真是夢,她應該在這兒的某一處吧?
  他輕移腳步,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再度湧上心頭。他莫名地知道自己應該朝哪個方向前進,緩緩而堅定地穿梭過無數看來頗有年紀的林木。
  呼──呼──
  風聲裡,好似夾雜著些什麼?
  呼──在──呼──這──
  於是,更加催促了他的腳步。
  循著風的指引,他好似來到了森林深處,來到一座湖前。
  湖水澄澈如鏡般,看起來幾乎能照映出人最深沉的內心。
  他跪在湖邊,仔細聆聽。
  「蘭……是妳嗎?」
  風輕輕拂過了自己在湖面的倒影,吹縐起陣陣波紋,漣漪模糊了他在湖裡的分身。
  待風逐漸停歇,他看到了,她。
  她在湖裡,一貫地朝他微笑。
  「蘭……」他無可克制地,伸出了手,整個人幾乎要傾入水裡。「我這就去找妳。」
  觸到湖水的那一剎,有股並不特別強烈,卻也不輕的拉力,將他吸進水中,通過透明的簾幕。
  而他亦無反抗。
  5.
  雨並沒有要停的跡象。
  曉嵐下了公車,一手為自己撐著淺藍色摺傘,另一手則拎著父親的灰色大傘。
  她並不特別討厭下雨,卻特別討厭今天的雨,讓她有些焦慮。
  「飛不進你夢中/偷一點感受/飛不回原來我/冰冷的軀殼……」令她有些狼狽的雨中,熟悉的孫燕姿《飄著》音樂鈴聲響起。
  她用頸子夾住傘柄,努力騰出手接起手機,另一隻手還緊緊握著灰色大傘。
  「喂?你好……」
  瞬間,雨聲冷澀。
  明明兩三分鐘的時間,卻停滯得仿若一世紀那麼長。
  「啪噠。」耐摔的諾基亞手機,直直地落進地上泥濘不堪的水漥裡。
  這是夢吧?
  她不是一直在夢遊嗎?
  所以這也包括在內……一定是這樣的。
  趕快醒來好嗎……拜託!
  雖然腦中不斷地閃過這樣祈求的念頭,她仍快速的撿起手機,完全顧不得傘因沒拿穩而完全沒有為自己達到遮雨的效用,以最快的速度直直跑向人們口中的「白色巨塔」──她和父親除了血緣上少數共同的聯繫──醫院。
  6.
  當他還恍惚的站不住腳,眼前一片昏花,卻聽得再熟悉、也再思念不過的甜美嗓音停留耳畔。
  「建宏?」
  他回過神,眨了眨眼,定睛一看,恬雅的氣質,柔美的姿態……的確是他所朝思暮想的「她」!
  「蘭!是妳!」
  她用粉拳打了他一下,很輕很輕,幾乎沒有感覺。她噘起紅潤的唇瓣,語氣依然軟和:「當然是我呀!難不成是你另外交的小女朋友嗎?」
  「不、不是。」他咧開嘴。
  若這是夢,就好好地享受吧!
  他用眼角環顧了四週,是一個同樣埋在記憶深處的場景;年輕的他和她,時常趁著空閒出來約會的公園。當她懷孕時,也是他陪著她在這裡散步。究竟還有多少回憶,是如何也喚不回的呢?
  「我們剛剛講到哪呀……都是你恍神……」她軟軟的聲音,令他感到再舒服不過了。
  她玩著手指,隨後抬起頭:「嗯……我想起來了。」
  「就是呀……如果我們以後結婚,我想做的事情,你都會放手讓我去做嗎……」她一雙漆黑鳳眸,總是不會給人過於銳利的感覺。然而現在卻定定的望著他。
  「當然!」他想都沒想便一口答應下來。為了他的蘭,他什麼都願意!真傻,快要決定終身大事的女孩都傻得這麼可愛嗎?「別再胡思亂想了……」
  她笑了開懷,拿起一直揣在懷裡的相機,在他眼前晃了晃:「請個人幫我們拍照,好嗎?」
  「妳想做的所有事情,我都會放手讓妳去做。」
  7.
  「張叔叔,我爸爸他……」曉嵐不顧任何在醫院該有的合宜舉止,抓著濕淋淋的傘便跌撞進方才電話裡提到的病房。
  從以前就看著她長大的張醫師有些驚訝,畢竟從以前便看著長大的女孩,從未有過這麼失控的舉動和臉上驚慌失措的表情,她一直都很冷靜,對所有事情都掌控自如……轉念一想,這可是攸關她唯一親人的大事啊!
  他連忙安撫她:「曉嵐,先別太著急,坐下來好嗎?」
  他拉了張椅子好讓她坐在床邊,然而她沒有領會下來,一對酷似她母親的鳳眼直直地看著躺在病榻上的父親。
  「他……到底怎麼了?」
  張醫師嘆口氣,思索著該怎麼起頭。這比向一個事業剛起步的年輕人宣告癌症末期還難以啟齒,他小心地斟酌每一字每一句,深怕說錯任何話:「妳父親……他開車上班時,可能是一個輪胎打滑或什麼的,失控撞上路邊的電線桿,傷到腦部……」
  「腦部?所以他、他走了?」她無法抑制住全身的發顫,握在手心裡的傘一藍一灰相互碰撞,發出喀喀的聲響。
  「不……不是,他還躺在這裡,還有救。妳聽我說,他的腦幹沒有問題,但是他的意識、感覺目前都還偵測不到。」
  習醫的她敏銳地察覺到了:「所以,他有可能變成……」
  「不一定……還有機會。這個狀況必須觀察六到十二月,因為腦部細胞恢復速度最快的時間是在……」
  她沒有再聽下去了。
  植物人?
  所謂的機會渺小得令人覺得可笑。甦醒過來的案例,根本就少之又少,雖是每個患者家屬奢求的夢想,卻有多少人實現過?像她已經活得在平常人眼裡看來如此「幸運」的女孩,有什麼資格奢求老天再給她更多呢?
  張醫師不忍地看著她失神的雙眸,體貼地遞給她一包面紙。
  她沒有任何感覺地接過,指尖撫過臉頰。
  她哭了?
  她已經十幾年沒哭過了吧?
  臉上的,應該只是剛才外頭的雨水,而非眼淚,或著不過是汗水……
  其實,是她自己心中的雨下得太大聲,以致沒聽見自己嘴裡不斷發出的嗚咽聲。
  8.
  相機的閃光燈閃過,他再度試著減輕眼前的炫目感而揉了揉雙眼。
  最先恢復的感知是聽覺,嘈雜的人聲、驚慌的腳步聲,迴盪在耳裡,好像是一個他很熟諳的地方。
  「陳先生!」他回過頭,是個一身白衣的護士小姐?「您太太大量出血,胎兒可能會有危險,我們會視情況盡力做到最好……」
  這句話有如一桶冷水,狠狠地澆醒了他,更讓他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背脊。
  「請你們救救她!」他失控地抓住護士小姐的肩膀。
  「陳先生,請冷靜下來,我們會盡力的!」
  蘭……拜託,不要!
  好不容易做了夢,為什麼這麼樣難過?
  為什麼又要再經歷一次等待的煎熬、心痛的焦慮?
  手術燈總算由亮轉熄,心中僅存的希望促使他走三步併做兩步的來到門外。
  護士小姐推門出來,說:「陳先生,很抱歉,我們沒能保住胎兒,媽媽……」
  他等不及她說完,焦躁地推開她,直奔病床旁跪下來,握住蘭冰冷的手:「蘭?蘭?妳聽得見嗎?」

  蘭出院後,已是兩個禮拜後的事了。
  他輕輕地扶著她,帶著她進家門。
  「想吃什麼?我可以去買……」他小聲地問道,深怕驚嚇到這朵還十分脆弱的蘭花。
  她搖搖頭,臉上的疲態顯而易見。
  沉默維持了一段時間,她才開口:「吶,你並沒有放手讓我做我想做的事情……」
  「妳在說些什麼?蘭,妳一定是太累了……」
  「你說過的……你不能食言!」
  他這才聽出她的哽咽,回過身,兩道透明的淚水自她的美眸流下。
  「我想要保住孩子啊!你不應該讓他們把我救活的!沒有了孩子,我也不想……」
  「蘭妳不要再胡思亂想了!」他欲阻止她繼續說下去,湊身想擁住她因啜泣而不斷發顫的身子,她卻用纖細的手推開了他。
  「本來說好了……男生取名叫盛鴻,女生取叫曉嵐……現在沒有了,什麼都沒有了……」
  「蘭妳在想什麼?不要再想了!先救產婦本來就是醫院的……」
  看著她嬌弱的模樣,他不想再多說什麼,心卻感到一陣一陣愈發劇烈的刺痛。
  她,好不容易在他的夢裡活了過來。
  她情願在他身邊哭泣,也不再露出那樣令人心醉的笑容了嗎?
  為什麼心反而痛得更厲害了,較以往那樣在現實行屍走肉的生活,更讓人難以忍受……
  9.
  曉嵐將枯萎的花朵從花瓶裡換下,插上一束新的君子蘭。
  日子飛逝,從事情發生至今已經過了好幾個月,父親依舊昏迷不醒。
  是現實中的生活太難熬嗎?也許是的。
  她一直告訴自己不能對父親多怨什麼,他給她的東西,幾乎是他的極限。
  他給她一個家,供她上學,小時請保母來照顧她……他所能給她的,都給了。除了金錢以外的東西,是他不能給的……。
  很小很小的時候曾經聽過奶奶說,母親是因為生她難產死的。
  長大才明白,這是父親始終無法正視她的原因。
  這也難怪,畢竟自己可說是間接殺害母親的兇手吧。
  她露出苦澀的笑,父親昏迷的這些日子,回到家總是讓人感到更加冷清。縱然父親在的時候,他們之間的相處是沉默的。
  至少有個人在身旁的感覺,很不一樣。
  雖然有護士協助照顧,她每天仍會來為父親灌食、換紙尿片。這些都是她去請教張叔叔的,有時也向學校的老師借書來看。
  有時還會有衝動想對他說點什麼,卻又不知從何開口。
  她為父親翻了身,用控制過的力道搥打父親的背部和臀部。
  最近在夢中,她會看見一個高大的男人,她只看見他的背影,卻深深明白那就是父親。
  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追,甚至不停地大喊,那男人依然自顧自的走,頭也不回,輕而易舉地拉開彼此的距離,直到她看不見為止。
  然後,她發現自己踩在冰冷黑漆的海面上,似乎只要再踏出一步,就會墜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。
  醒來的時候,只發現臉上淚痕滿佈以及一屋子的孤寂。
  她的心態,也從很久很久的怨,到現在的平靜。
  或許自己真的虧欠父親太多,今世必須還他……
  對,不能再抱怨了,書上說不論患者如何沒有起色,家屬還是必須抱持希望,繼續一切的悉心照料。
想到這裡,她更認真的替父親按摩。
  10.
  他擦去眼前的淚水,茫然間,他又回到那片湖水前。
  清澈靜謐,一如剛離去時的模樣。
  難不成是夢中夢?
  「你回來了。」背後傳來的聲音聽起來莫名耳熟。
  轉身,映入眼簾的是……另一個他?
  「你是誰?」
  「我是你呀。」那男子似有若無的笑笑。臉部的輪廓和他幾乎完全相似,然而年輕與臉上散發出的自信愉快神情是他所無法具備的。
  他搖頭,後退了幾步,跌坐在地上:「不可能。」
  「這是夢呀,所以什麼都可能。」他一派輕鬆,索性坐了下來,與他面對面。
  「這真是夢?」
  「是,也不是。」男子撥了撥地上的草,一派不在乎。「這是你所希望的地方,所以我們帶你來了。」
  「我們?」
  「簡而言之吧,讓你看看這個。」他揚手,湖面有了變化,發出溫和的微光。
  湖水映出一幅畫面:他躺在病床上,包著紙尿布。曉嵐站在一旁,和張醫師交談,兩人的目光不時擔心的瞥向床上的他。
  「那、那也是我?我怎麼了?」
  「你都不記得了嗎?」另一個「他」臉上的笑意愈發濃厚,看著他疑惑的神情。「這些,都是你召喚來的哦。」
  「我?你說……那場車禍嗎?」
  「對呀,不只是這樣,這裡的一切,都和你的潛意識有所連結。」
  「你在說些什麼?我聽不懂!」他抱著頭,難以接受瞬間湧進腦海的所有想法。
  這不可能!他的潛意識怎麼可能希望蘭難過?他只希望他和蘭一起開開心心過下半輩子,說難聽點,有沒有小孩根本無所謂!
  「你的潛意識非常強烈呢,牽引出車禍吶……嘖嘖。」
  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我不懂啊!」
  「簡單來說,你的潛意識帶出了那場車禍,那個你所謂『現實世界』中的你就成了你們世界叫做什麼來著……『植物人』是嗎?」
  他究竟在說些什麼?學醫這麼多年,涉獵過的知識全告訴他植物人是大腦失去功能、意識,但腦幹還是能進行反射動作。
  「那現在的我……真的是我嗎?」他的腦袋……好混亂,幾乎不能思考了。
  「你就是你呀,嗯,也可以說,你是你的意識。」男子又笑了起來,在恍惚中他第一次驚覺,笑容在自己臉上竟可以那麼好看。
  「無所謂,反正是時候讓你做出選擇了。」
  男子拍拍手,他警覺此時已夜幕低垂,森林竟看起來有那麼些陰森。
  「啊,順帶一提,這個世界也是你,而這座湖是所謂的『心』,全部都會隨著你的一舉一動變化。」
  事實上他沒有再聽進男子說的任何一句話,因為,有個人影從那樹間緩緩走出,朝這過來。
  「蘭?是妳嗎?」他從地上站起,急切地想跑向她,然而男子卻擋在自己身前,成了他和蘭之間的障礙。
  「讓開。」
  「我話還沒說完呢。」男子聳聳肩,看了蘭一眼,平淡地說著:「嗯,總而言之,剛才經歷的那些,就是為了現在的抉擇。」
  「抉擇?什麼?」他的眼神還停留在不遠處的那抹身影。
  「就是……決定你要繼續留在這裡,或是回到現實生活。」
  「那還用說嗎?當然是……」
  「噓。」他用食指抵在他的唇上,制止了他的話語。「別下結論下得太早,總之在太陽升起之前,你必須做出決定,如果你想回去,就跳進湖裡。不想回去也行,我會再出現告訴你其他事情。」
  他耐著性子聽完這些話,頭腦也逐漸冷靜:「……只有我經歷過這種事情?」
  「少臭美了,世界上的植物人也不只你一個。」
  「那他們的決定都是什麼……?」他的聲音好像在發顫。
  「甦醒的比率有多少呢?做醫生的你應該最清楚吧。」語畢,男子如煙般消失了,消失在這被夜色籠罩的森林中。
  11.
 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,你最希望改變的是什麼呢?
  這個問題,曉嵐不太能確定答案了。
  她坐在父親的病房裡看書。現在她幾乎很少回家了。晚上乾脆拉張行軍床打個盹,洗澡也用病房附設的浴室將就。
  沒課的時間就待在醫院唸書,時間到了便替父親打理。偶爾出去醫院也是為了吃飯或買花佈置病房。
  這樣的日子,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的……她是真心這麼覺得,雖然她依然衷心希望父親能夠醒來。
  為什麼不討厭這樣的日子?她問自己。
  以往的她,能和父親相處的時間實在屈指可數。做醫生的父親真的很忙,從小上學就是自己走路或搭公車,看著別人由父母開車接送總是令她又妒又羨。吃飯也是來打掃的阿姨先做好放在冰箱,回家時一個人用微波爐熱了吃。
  甚至,她的畢業典禮、市長獎頒獎典禮,父親都沒有出席。
  她是女兒,不好多問什麼。
  每次站在台上時,總在心底做著愚蠢的夢,希望母親會出現……
 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,直到最後,她死了心,不再抱任何企盼。
  現在每天和父親相處的時間,反而多出了好多。
  她盯著父親額上的汗珠,拿了條手帕輕輕為父親拭去。
  她總算明白,這是牽絆。
  是無論如何也斬不斷的關係……世界上被譽為最難能可貴的感情,更甚於堅貞不渝的愛情、刎頸之交的友情。
  和父親的微妙聯繫,任誰也無法改變。
  12.
  他和她就這麼坐在草地上,此時此刻,他外表平靜,實則內心波濤洶湧,腦袋不斷快速翻轉、放映過許多事情。
  「建宏──」她細語呢喃,出聲喚他,溫熱的身子更加湊近他。「你會留下來吧……?留下來,陪我。」
  他愣愣地盯著她瞧,問道:「這些年來,妳都一直待在這裡嗎?」
  「當然……待在『心』裡呀……」她枕在他的胸前,小手握住了他寬厚的手臂,貼向自己的臉頰。
  許久未曾擁抱過的軀體,在這時竟無論如何也不能提起他已疲累的精神。
  他是怎麼了?在他懷裡的,是他寧可不要孩子,也願意一輩子相互扶持,走到生命盡頭的蘭呀!
  「建宏,你不要我了嗎?」她的鳳眼在黑夜裡顯得特別明亮,漸漸地漫上許多水霧。
  「不是不要妳……」他想強迫自己抱起她,卻發現一個簡單的動作也可以如此困難。「我很愛妳……只是有點怪怪的……」
  「怪?怎麼會怪呢?」她的語氣頓時尖銳起來,一張清秀的臉龐因哭泣而變得扭曲:「我是柳念蘭呀!」
  他依然愣愣地看著她的表情變化,以前從未看過她這副模樣……
  等等,「這副模樣」?
  他盯著她看,露出哀傷的表情,悄聲說道:「妳不是蘭……因為,蘭已經死去了,她的確活在我心裡。」
  蘭睜著尚淌有淚水的眼睛瞅著他。
  而他閉上雙眼,好似有一滴淚珠,滑過臉頰。
  在夜幕的襯托下,襯得更加明亮……
  13.
  「張叔叔好。」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響,曉嵐從病床上彈起,真是的……怎麼說要「看著父親」看到最後卻睡著了呢?
  「曉嵐。」張醫師點點頭,看了病床上的同事一眼,不自覺地嘆了口氣。「他……還好嗎?」
  剛睡醒的曉嵐並沒有忽略方才的嘆氣,仍是強壓下心中的落寞,堅強道:「嗯!我每天都有定時幫爸爸翻身、換紙尿布,應該沒有什麼大礙。」
  張醫師看見如此堅強的她,不禁有些心憐,卻也稍稍放下心來:「加油哦,妳這麼努力,他一定會醒來的,有事都可以找我。」
  然後,兩人頓時語塞,只是一齊靜靜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他。
  頃刻間,他的睫毛輕顫,兩人難以置信地對看,卻聽得一句有些嘶啞的話語:「曉嵐……?」
  曉嵐先是站在原地,隨後趴倒在父親身上,無可遏止地大哭,嘴裡語無倫次的嚷著:「你到底去哪了……」
  他笑笑,抬起眼瞼,開口:「我不過去夢遊……」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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