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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然想到這篇自己偏愛的小說遲遲沒有放上。
它對我有著極重大的意涵吧。
它在參加第二屆明湖文學獎時落選了,我明白是自己結構太鬆散。
可是,依然喜愛……
想將它改成長篇小說。
朝暾灑落,清澈蔚藍的天即在頭頂,上頭懸著的朵朵浮雲卻離自己愈來愈遠。她闔眼,尚未完全褪去的輕霧在身旁擴散,以及溫柔的風將她包覆……
她勾起習慣的笑。沒想到,到頭來,仍是如此……
* * * *
他,新巴比倫之王,尼布甲尼撒二世,並不渴求什麼。最多,也不就願成為無拘無束的風,不必如此的不平凡……
耐著性子閱完所有公文,他只感到頭昏眼花,於是連忙踏出書房,散心。
不出所料,有他出現的地方,必定有一群跪下的人。他有些惱怒。
「王……這裡可是僕人房……」
「免禮。」他痛恨這些繁文縟節。
說話的當下,他的目光馬上被大廳中央的一名站立女子攫住。不只因為她著一身紫衣,在跪下的僕人群中特別顯眼。
他定神看了看;她有一頭自然散落的略薄及肩烏絲,細長的鳳眸流露出神祕的氣息……
「妳的名字?」
「嵐。」嗓音溫潤。
「會唱歌嗎?」衝動之餘,他開口。
「會的。亦會彈琴。」她彎起嘴角,話裡多了份急切。「原本來到這裡,除了應徵女侍外,也想應徵樂師。」
「來人,架琴。」
待一切架設妥當,嵐緩緩坐下,讓細長的手指在琴弦間來回遊走。
「我送你飛翔/振開翅膀/無須牽掛/或許在未來的某處……」短短的幾句歌詞,竟深深烙進他的心坎,久久不退。
「妳自個兒寫的?」她頷首。「有什麼含意嗎?」
她笑:「就同歌詞的意思一樣。」
「從明天起,妳便是我的專屬樂師。」無須解釋太多不是嗎?他是風,不必有太多繁雜的理由。一切,隨意!
* * * *
隨著每日的相處,他不斷地透過她的話語,臆測她的過去。然而只是愈發清楚自己絕無法完全了解她──即便如此,他仍貪婪地記下她曾有過的一舉一動。
他注意到,她喜歡在一首歌完結後,偷瞄一眼窗外的白雲;他注意到,她的歌聲中,總不禁帶點淡淡的愁。
更甚於此的是,她有自成一套的精闢見解。在一次的偶然,她竟對於自己引以為傲的國家提出高達二十項的缺點,並且對於國事的處理更是一絲不苟。
從此,他不只多了一名樂師,還有一名輔政的聰敏女子。
原本,宮裡對於這件事情傳出許多不堪入耳的謠言──憑什麼讓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掌管國家大事?但在她發號施令平定了小型的內亂和收復佔領地區後,全部諸如此類的流言便消失殆盡。宮裡的人對於她,更是多了一分敬重。
她的談吐,她的歌喉,她的一切……全都讓他深陷其中,就像是迷失在霧裡的人,只願追隨遠處的唯一光源。
* * * *
晴朗的藍空綴著白雲,所有事物皆蒙上淡淡的薄霧而有些模糊,唯有那屬於彼此的歌清晰飄盪。他,就在身旁。
忽地,歌聲驀然停止,他的身影漸為透明,而後遠去……
別走呀。她想出聲,喉頭卻一陣苦澀。一滴水珠滑過頰上……
睜眼。是夢,重複了不下千百遍,名為「等待」的夢境。
「為何要來這裡?」看著窗外湛藍夜空中的雲,腦海浮現白日王所説的話。
她笑著對王說:「這裡的雲,很好看呀!」
是爲了尋找吶……尋找一朵等待多年的白雲。
辰雲,他的名字。
他是戰亂中的倖存者,年幼的他親眼目睹父母遭國家軍隊誤殺。之後獨自一人來到嵐所處的寧靜村子,這個村子因此成了他的第二個故鄉。
兩人從小一起長大,一起譜了無數的歌曲。友誼在時間的催化下,漸漸變質,轉成更進一步的……。雖然兩人從未說破,但是,這份感情仍由兩人共同守護。
對於彼此而言,另一人對於自己絕對是個無可或缺的存在。他曉得,只有和他獨處時,她才肯卸下心防;她了解,在他那清澈的眼眸下,潛藏著太多的悲傷。
他愛看雲。他總自嘲,沒有父母的自己,就如白雲般逍遙自在,沒有束縛。
「嵐,妳知道嗎?妳就像山中的霧一樣,看似不重要,但卻無法忽略。」
直到他走後,她才明白話中的含意。
「嵐……等我好嗎?」她記得他當時痛苦難以割捨的表情,也記得自己淌下了淚水。然後,為了不讓他擔心,她堅定允諾。
從此,她致力扮演好霧的角色,其實自己的本質便是如此;神祕,讓人摸不透,除了真正了解她的雲……
好多年了,她深知,他必定進入宮殿。所以,她也追隨他,步上雲的後塵。
此舉,有些衝動,不符冷靜的她的行事風格。或許待在村子靜靜等待才是首選,但亦或許,她會在這裡遇見她的雲,如緣分在當年讓雲遇見她一般。
或許,正因無數個緣分和或許的交互織就,每個生命才得以像一首歌,那樣與眾不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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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流不盡思念/每夜在夢裡心碎/卻無法多怨/只得愁那未盡緣……」歌聲似乎包含了太多無法承載的情意。濃濃的愁,盤據在王長年未經滋養的心裡,化不開……
習慣性的,她在一曲結束後,偷瞥了眼今天的白雲,依然是那樣迷人。回憶,開始翻攪……
「怎麼?喜歡雲?」王悄聲問著,沒有發覺她的腦海裡一幕幕上映著多少過去片段,而主角並非自己。
她勾起笑容,將更多的情感、方才的回想隱藏到內心深處,只保留表面的一部分:「雲很自在,與世無爭……」
看著她的笑容,他由衷地感謝緣分,將這麼完美的女孩帶到他身邊。殊不知緣份牽的並非他,而是另一個他。
身為風,他有風的執著。他暗自下了決定。他將爲她,蓋下更接近她所喜愛的雲的所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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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王,恕嵐無知,嵐有一個問題想請教王。」她停下撥弦的動作。「近日在宮殿南方動工的工程為何?」
他心中竊喜,她總算注意到了。「那是爲妳所建,懸在空中的花園。如此一來,妳便可以更接近妳的雲,我們倆可以在上頭唱歌、談論朝政。」對,他毫無顧忌,或許有些任性,但是為了她,他甘願。
深知單純如他,絕不可能因為她的一句話,便放棄自己的決定。於是她只微笑,心中卻想著,真正的雲與她的距離,並非如此輕而易舉便可縮短。
「稟告王,您所吩咐的一切已完成。」怎麼會……那是只會出現在夢境中的嗓音……
嵐回首,映入眼簾的是……他!
看到嵐的笑容,他已心滿意足,此時,見到自己的愛將來稟報事成,心中的喜悅自不在話下,因而忽略了嵐鮮少顯露的多餘感情。
「嵐,見過我的愛將雲將軍,他可是我的得力助手。雲將軍,見過嵐……」
「謝王過獎。最近早已聽過嵐樂師的大名,久仰。」他打斷了王的話,而王也無慍色,可見他是如此的深信「雲將軍」。
嵐有些恍惚,她從未想過,兩人的重逢會是這種畫面。更重要的是,她在他的眼中,再看不見從前的那份清澈。
辰雲悄悄地暗示道,她不禁抽口涼氣;眼前的人,竟還記得從前的「暗號」。他,真的是他嗎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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依約,她在夜間來到宮中最靜僻的一處。他早已在那等候。
「妳來了……」他的語氣並不溫和。「怎麼沒等我?」
「我等不到你……我很……」寂寞。
「妳什麼時候開始也變得感情用事了?說過的就說過了,我一定會回去。」她認不得那張表情就是每晚會出現在夢裡的人兒。
「妳知不知道現在宮中傳的有多難聽?他們說,王在等候時機將妳立妃,甚至立后!」
「我和王,只是、只是……」她能反駁什麼呢?她懂的吶,王有意無意,在眼裡氾濫的情感。
他哼了一聲:「算了,他能高興也只能趁現在了。那個愚蠢的王……他又答應撥兵權給我。」
她心頭一驚:「你……不會要……」謀反?
「唔。」他並不反對。
她不相信、不肯相信:「要是知道復仇是你的目的,我就不會讓你走……」
「妳會跟我走吧?」
如果是回到從前,會的。但……她旋身,只想逃離這裡,逃離密佈的烏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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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陷在兩難的境地。立場來說,她理應提醒王;就情份來說,她需隨雲而去。最終,她選擇沉默。
看著王每日愈發濃厚的笑意,她只感到滿滿的愧疚。
望著雲時常刻意的不理不睬,她只覺得心頭糾結。
她不過是想回到從前的平凡幸福,如此的奢求,也並不過分吧……
某一夜,她難以入眠。心跳得厲害,愈來愈不願面對的預感引領她走向宮中的後門。
「誰?」陌生而熟悉的嗓音,是他。
辰雲騎著馬匹,一身盔甲,領著一支軍隊。
透過他的眼中,她只看到權力鬥爭。再望不見從前的清澈。
「嵐,是妳。」他鬆口氣,隨後問道:「要不要跟我走?或許我會回心轉意……」
她不做任何回應。
「妳忘了我們從前的誓言嗎?」她没忘,是他忘了過去的自己。「嵐霧要和白雲在一起。」
她抬起頭。縱使心中波瀾不斷,她仍平靜的說:「我只看到一大片烏雲。」
她感到他的心好遠,遠的自己已觸不及,這樣遠的距離,她無法承受。
或許,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並非相隔兩地,而是緣分所造就的遺憾。
他有些惱怒,唇形像是在說:「妳別怨我。」而後,領軍揚長而去。
難道這就是一首未完成歌曲的最後一句歌詞……?
* * * *
數天後的午後,一如往常,她同王談論朝政。
王忽然停下,雙眸飽含渴求。她懂,那是無欲無求的他的少數慾望。
王走近她身旁,緊握她的手。「聰穎如妳,應該明白王的生命中,至今還少了什麼吧……」
對於王偶時透露出的情意,她全都了解。但是,在雲第一次離開時,她就已下定決心,封閉一切情感。而今,面對雲的第二次離開……
她睜著鳳瞳看他,而後,像是會意的回握他的手:「王……你缺一個妻……」
他內心激動,有種難以抑制的心情從心中升起,預備爆發……
她收回了手。上一秒還溫柔的語氣,已換上了冰冷,冰冷得連自己都不忍。她也不願再傷他,但留下,無疑是另一種慢性傷害。「王,你如此完美,是時候娶妻了,波斯國的公主如何……?」
原本以為彼此心中的答案一致,對一切都充滿自信的王。此時,他所相信的世界開始崩塌,一點一滴的瓦解……「我愛妳啊!」
她別過頭去,全身不住顫抖。愛?太沉重的字眼。是什麼驅使了他說出這難以回頭的咒?這一生,雲過去未說過,未來的他絕不會說,而自己也只唱過,但這個男人……明明不必將這樣重的枷鎖加在自己身上,他卻如此的不顧
一切……他不是自詡為風嗎?
就在兩人同時被不同心情啃噬心房時,一名傳令兵快速衝進:「王,恕屬下打擾!雲將軍的軍隊在無命令的情況下毀滅了國境邊的村子……」
「是哪個村子?」一向冷靜的她,此時失去理智。
在聽到自己和辰雲的故鄉名字後,又是在他走後,她才終於了解他所說的「或許我會回心轉意」……只爲了報仇,就將過去的一切全數拋棄……她一直所信仰的……也不過是欺騙自己罷了。
兩個脆弱的心靈,在此時也無法相互依存,只因為緣分的藕斷絲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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數日後,王自波斯帶回了賽米拉米斯公主,做為王妃。
王妃見了她,很是喜愛,決意要她做自己的貼身奴婢,仍在賭氣中的王也無表示反對。
「嵐,妳可曉得王在南方蓋的建築物是什麼嗎?」
「回王妃,那是王擔心您思念家鄉,替您蓋的『懸苑』。」
「『懸苑』是嗎……」王妃的臉上,寫滿了喜悅。
「……嵐有事相求。」
「只要是我能力所及,我都答應。」
「嵐許久未回家鄉,希望您能允許……」
王妃會意的笑了,便讓她離去。誰知,一去卻是永別。
這段故事,在嵐刻意的塑造下,「巴比倫空中花園」的故事,以截然不同的版本,流傳在後人們的心中……
* * * *
獨自一人,她登上一座不知名的山。
是個晴朗的清晨。浮雲、輕霧、偶時的微風都讓人感到親切,帶點無法避免的陌生。
此時此刻,她已無牽無掛。
那份牽連不斷、名為緣份的細絲,此時,也該扯盡了吧……
她闔上眼,微笑。她已用盡一切,唱出漫長的歌曲。或許,是時候謝幕下台。
就讓她作一段長長的夢境,不要醒來。夢裡,沒有太多複雜的情緒。
或許,故事裡的兩人,不會分離。
或許,從未相遇。
或許,沒有緣份。
或許,何須強求?
一抹若有似無的透明身影,自崖上墜落……
終於,到了歌盡時刻;終於,結了無緣的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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